——小煮红楼著作《来自情天,去由情地——细说尤三姐》
(一)
【诱惑永远都是客观存在的。后果应该由人来承担,而非诱惑本身。】
如果用“红颜祸水”论去套红楼梦里面的人物的话,那就是妥妥的“正照风月鉴”,这才是辜负了作者泣血悼红的深意……
一味地批判诱惑本身,“烧毁风月鉴”,而不怪罪人,怪罪贾瑞贾琏之流,是毫无意义而且错误的。
“反照风月鉴”,就是要扭转一个绵延五千年的关于“红颜祸水”的历史偏见。
这也正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是哀叹女性的悲歌。
(二)
《红楼梦》正面的伦理是当时社会的秩序法则。
每个人对于社会秩序的安排都只有接受的份,更何况是女孩子?
尤三姐偏不。
她是全书唯一彻底反转《红楼梦》这柄“风月鉴”,还将正面的规则一一打破的女性。
对于男尊女卑的规则,她是不以为然的。
只知道满足自己的私欲,本身毫无担当的贵族公子,在她眼中不过是"现世宝",是要被她指着鼻子臭骂的。
对于当时将一切责任推给女人背的社会规则,她是深知底里但坚决不从的。
如果某一天尤氏姐妹要承担他们父子兄弟聚麀的后果,那她要先收拾了贾珍、贾琏这两个罪魁祸首,再去和凤姐拼命。
社会正统对宝玉的嘲讽以及对柳湘莲的误解,尤三姐是不屑一顾的。
比起一个人是否遵守世俗的规矩,她更重视他们内心的想法。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尤三姐是一个决不肯受人摆布的人。
和贾珍"挨肩擦脸,百般轻薄"是出于她的自愿,没有问题;但是一旦贾琏出面强行把自己"许配"给贾珍,她就坚决不同意了。
撕破脸之后,她在那场气氛诡异的酒局中,完全扮演起了一个男性的角色:
什么时候喝酒是她说了算,请谁来喝酒是她说了算,谈话内容由她来主导,就连什么时候散场也是由她做主。
(三)
甚至,就连和"性"相关的——令凤姐这个"脂粉队里的英雄"也只能屈居被动的情境——她也要掌握主动权,"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
实在太惊世骇俗了,真可谓红楼第一奇女子。
贾珍兄弟被她的指挥棒耍得团团转,只能由着她辱骂、由着她勾引、由着她提要求,又由着她把要来的东西糟蹋掉。尤三姐掌握着全部的主动权,而且她故意挥霍着自己手上的主动权。
很多人不能理解尤三姐的这些做法。在我看来,她只是翻转了风月鉴,将贾珍等人一贯的恣意妄为返还到他们身上罢了。
尤三姐应该是享受这个拿着对方作践取乐的过程的,用她的话说,这是对自己姐妹未来悲惨下场的"准折",也就是变相补偿。
这固然不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但它是在已经沦陷的情况下,尤三姐重新夺回主动权的一种方式。
(四)
就连婚姻大事这件正统伦理绝对不允许女孩子采取主动,甚至也不允许男孩子采取主动的事情上,尤三姐也还是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的。
“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
这段话掷她有声,每一个字都在针砭当时那种开盲盒式的世俗婚姻制度。
尤三姐认为婚姻应该是谨慎的选择和一生一世的承诺。
三姐是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的,而她选择的标准是自己内心的感受。
三姐只愿意嫁那一个她心目中取中的爱人。她还觉得婚恋不应该基于财富、才学或者长相这些外在条件的匹配,而是在于“可心如意”:一定要我自己心里“进得去”,否则就算锦衣玉食,“也白过了一世”。
一言以蔽之,她只要爱情。因此三姐坚决不肯让家人为她安排婚事,一定要让爱情去选择,让心去选择。
这话如果放在当代来说,大家大概会觉得挺正常的,没什么出格之处。但这些话可是说在三百年前!这种爱情至上的理念,这番追求自由恋爱的宣言,在礼教治下的社会实在是太大胆、太超前、太叛逆了。
照她这个标准,贾府中的一干太太命妇们,包括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尤氏*,都不过是"尸居余气",苟活一世的可怜虫罢了。尤二姐如若有点悟性,听了这番话,难道不应该为自己随随便便接受了贾琏的挑逗和求婚而感到脸红吗?
然而话说回来,苟且着的"尤二姐"们才是大多数。
在任何时代,爱情都是一件奢侈品。执着追求它的是自古以来真正的勇士们,他们中的很多人付出了极的牺牲。
(五)
从不计后果地糟践贾琏兄弟取乐,到追求一段在世人看来不太可靠的婚姻,三姐的出发点都是要对得起自己——她的自我意识强烈到了有些以个人为中心的地步。
这和以秩序为纲、以社会为中心、提倡妇女自我牺牲的主流道德标准可谓针尖对麦芒,因此她的覆灭也实在不令人意外。
就连三姐最终的自刎也是在掌握主动权。
与其让柳湘莲和贾琏"出去再议",由他们去扯皮自己的去留问题,不如自己亲自处理:
将柳湘莲索取的鸳鸯剑还给他,同时与这个已无出路的世界彻底诀别。
乃至后来与湘莲在梦中相见,何时出现,何时抽身,三姐依然掌握着全部的主动权。
当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尤三姐只说了几句话,便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实在是潇洒至极。
在整部《红楼梦》中,我们看不到第二个女子像这样勇敢而坚决地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勇敢到无所畏惧,坚决到不惜一切代价。
三姐是时代的反叛者,也是时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