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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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红楼梦》中的薛宝钗?

洛浦回雪:

事含多向,人有多面。这是现实中对具体实际的分析,也是对应到想象创作中的影射反映。由此看,文学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都可谓映世之“鉴”。而其中影射至深者,可谓“宝鉴”。如《红楼梦》者,“宝鉴”可谓映照书外世界,可谓在本身内容之相相呼应之照,亦可谓周遭景物人情之照。


   

鉴者,常以“冷”为征、为感。以之无情,鉴世情万种。


   

而谈及“冷”者,书中有一人不可避及,即薛宝钗。


   

宝钗者,不喜珠宝粉饰、半旧素裳、玉面淡妆、食冷香丸、咏白海棠矜持端淑之姿、居禁欲如雪洞般之闺室、达礼而知节,好一位“冰雪美人”。


   

然镜有双面,文中看似不经意处却展现了一位别样之宝钗:听来骇人的热毒之症、杨妃般丰满富态、扑蝶欢戏时的含香灵动、榻边绣兜时的出神婉意、因宝玉事与呆兄小吵后的一夜泪垂。却是一片赤心可见。


   

冷热相照中的宝钗,也映出了书中书外无数“矛盾”的评价。


   

曾很久不解,为何宝钗承“山中高士晶莹雪”之美赞,又负类“禄蠹”之贪好仕利之“骂名”?是博古通今信手拈来,却又获评“一问摇头三不知”?是“时”、“德”之仁厚,却又遭批“圆滑世故”之“奸诈”?


   

过去读书尚浅时,心气常躁,常陷舆论泥浊,听风是雨。今得沉淀,方愈渐知平淡沉静之贵,闻教悟道如此,待人处事如此。亦愈深知曾对宝钗误解之深,更愈感怜其尽美之不易,敬佩其稳重之品行。


   

“冷”至深,为清洁而净纯。“冷淡无情”至极,实是广爱而独担。


   

万般论述,脱不开一“冷”字。不妨先从文字首先出现之一钗之“冷”物,“冷香丸”说起。此丸治热毒。何为“热毒”?个人感觉按照“禄蠹”之论来解读为对功名之狂热未免夸张矣。此药为宝钗为治从胎中所带之“毒”所服,自幼胎而来的“好求功名”当作何解?至少托书中宝玉所论,是世事所浊,“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学得这样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蠹之流”。(语出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一个“学”字,当是明了。


   

那此“毒”应是何呢?个人感觉,若站在礼教理学之糟粕者,可谓之“人之天性所欲”。但由此,若联系“冷”一字,本身在一些传统文学寓意中所带有的偏理性规范之色彩,似乎还可引申出一种偏中性的说法,即“抑制相对感性的情感因素”。如此来分析宝钗的处事性格,似乎更加合理自洽。宝钗常作为一“冷鉴”,映出众人之“热”像:是黛玉笑宝玉“呆雁”时,宝钗带着雪白膀子欲悄离的不动言声;是宝玉因一番“劝读”话愤离时宝钗在“羞得脸通红”之后依然不止的规劝如常(反而是宝玉,由原来的烦躁变到了后来,见香菱学诗益进时的不语);是金兰互诉时,面对黛玉泪语倾涌时宝钗泪情尽控的细水稳流;是刘姥姥掌控全场时,一片“笑”的细致文字中对宝钗的“遗漏”;是在“雪洞”引得贾母与薛姨妈、鸳鸯众人焦急似严重般之对话中,宝钗淡淡地隐退于对话之外。


   

对,淡淡的。“宝玉见宝钗淡淡的”(语出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宝玉所见简而准。淡而透彻、净洁、无情,方是“清冷”。这么看似乎又有“矛盾”:既是如此清淡冷静之人,何落“国贼禄蠹”之名?


   

原来过去在看书中宝玉所言之时,常会带入的主观判断是:宝玉所言及是。凡其恨爱喜恶,必是作者心之所倾。如此不极端乎?至少,宝玉不可能是这其中唯一的“明鉴”。《红楼梦》创作之一大前提,或言背景,是作者的回忆往昔的辛酸泪流“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语出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作者对于自己过往是怀有悔愧感慨之情的,若云宝玉正是作者自身形象之主要载体,其身言行也会承载了作者此般感情的集中倾诉。


   

而若只立于书中前八十回之宝玉方看宝钗,宝钗再好,又如何能与黛玉并列正钗之首,又如何能获“高士”、“晶莹”、“群芳之冠”类之美名?


   

书中明确先将钗黛“并立合一”者,为太虚幻境之判词。而太虚幻境之司警幻仙子,“警幻”二字点明判词之意,点醒人以明鉴照世,钗黛既是二山二川并,亦是前后呼应流,应联以共赏之。而仙子所“警幻”者不仅于此。


   

“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语出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此为警幻重嘱宝玉之言。


   

个人感觉可分两部分看:后段“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其实正与前第一回作者开篇云“当此日,则自欲将已往百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度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回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相呼应,说明的是作者如“宝玉”般未曾能领悟如此,仍执迷于“幻象”之中,最终到其风霜垂老之时回忆,不管“悟”不“悟”,终是一声深深感愧之惭叹。由此又想到仙子之妹,“兼美”可卿,在其人界之身将幻化时,给凤哥儿托梦,“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这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语出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道理下,她想让凤姐真正花心思去注意的实事。岂不和仙子之言实一致。更有可卿人间之弟秦钟,这位宝玉的龙阳知己,更是在其死前直截了当地深嘱宝玉:“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语出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更岂非似宝钗之语?


   

而前段,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说的是宝玉不同于俗世浊物之优异之处,也是由此仙子识之可塑良才之潜力无限,方有后段,以警言点化其寻得正途而勿失迷津。这段在书中由有何对应呢?或者说,是谁,一直想让宝玉往这一方向有所“悟”的人呢?是宝钗。


   

很有意思,书中与宝钗有交集的男子不只宝玉,为何写出来的唯独是宝钗劝谏宝玉“读书”呢?“选待”之事、“良缘”之说,皆不是宝钗本人可定之事,在此不述。就宝钗本人而言,这么做或许不仅是因为自家长兄的不良污浊之习气,也因其确实看到了宝玉身上迥异世人之灵气,立于警幻仙子之角度,试引宝玉,或言,年少之“作者”,知天命有定而了悟有道。


   

但有一点说来也易生讨嫌,宝钗不劝亲兄反劝姨亲表弟,着为怪异而多举。若出于礼貌关心,一次小点即可,又何必每每相劝乎?然由此说开,便知上文所提宝钗之“冷淡无情”至极,实是“广爱而独担”者,有其深理。


   

若宝钗之热“毒”已强到需每天以“冷香丸”来治,那则说明此“毒”已强到在其体内长存而不去。即,宝钗的感性实际是强烈的,感情亦是丰富的,强于一般者,而谓之怪“毒”也。而后宝钗所服的冷香丸,实际是并不能将这种“热毒”完全消除的。两者相抵相融,形成了宝钗于文中大部分场合之品态。成湘云请客愿;暖岫烟天寒苦;理香菱起居事;是湘云拿当票来时宝钗帮岫烟小心遮掩;是在珍奇宝礼中看到薛蟠小像时的会心一笑;是常伴于长辈陪话侍食的孝心淳澄;是父亡兄怠时懂事地为母分忧;是染病时都放不下的针线活;是对湘云哭诉史府日子苦、平儿愤言贾琏挨打事时的安抚倾听,等等。这些里面的宝钗,是“冷”是“热”,尚许难明,然带给读者体验的是种间于其中美妙的“朦胧”。宝钗将事情安排得妥当,而滴水不漏,给大家带来暖意,同时却让人感觉到宝钗处事的丰富多样。是谈画、改字、听曲、释经、谈养生时冰雪聪明的智慧,是大观园携管时的顺水推舟的精明,是第四十五回里提到“薛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语出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时的知时尽心。反映的,却是宝钗对情绪状态的极佳控制,以无情作明鉴、作汪洋,方容得下多情万种。


   

若说其“极冷”时,“慰王夫人金钏事”、“滴翠亭”、“搬离大观园”等者或可为例。若观其于全文旁观之第三视角,当是人情易失之叹。然放于文中当事人对突发事之应对举措,却为合理。而书中情节前后伏笔对照如草蛇灰线,然此等事却无明显下文涉及人物的相关波折再起。由此虽可说为“冷情至极”,然却也知宝钗对事决策之准适,可如谓之“时”字。而再看此“无情”者,又于此事无利无欲,更无蓄意“害人”一说。既可迅知优法,择效保护自我,且可预晓其无实弊害于他人,实可谓极度理性,或甚为理性之“极端”。


   

而其内热毒未去尽,可见其一时蓬发之时。尤其是身处大观园这一“女儿乐园”时,外界世事的霜冷冻寒少有袭来,宝钗天性中的热烈活泼也再度获得了萌芽、绽放。沉醉于美妙景物时如扑蝶游乐,讥讽宝黛时把脾气撒得爽气畅快,作《螃蟹咏》精湛绝伦而辛辣犀利,与姊妹玩耍嬉闹时“拧嘴按脸”等肢体动作的描绘增多。这是最难得的随性时光。


   

然而,有时在这最是热烈时候,也得识宝钗“清冷之苦”。冰山只露其海上一角,余下者皆藏于深海之水寒。描绘宝钗文字中悄然露出之“冷”,就好似“冰山理论”的范例体现。也拿滴翠亭一事来说,“闺中弱女机变,如此之便,如此之急”(语出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之庚辰侧批)。宝钗在由兴奋,到好奇,到应对之间,做出反应几乎只是短短瞬间,最终结果却能是“化险为夷”的平安自保而又不伤几方实质利益的说辞。如此的确佩服,但也不禁发问,如此一位妙龄少女,需要经历多少世冷,方有如此处事之态呢?当宝钗劝黛玉女子不读书之事时,部分读者以今人之见先入为主地“哀叹”其受“礼教”荼毒之深时,可曾想过“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语出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音》)之言深处宝钗幼时所体会到的累苦与不公之叹?宝钗前八十回里唯一一回真正的“大哭痛哭”,是在错里错中、以错劝哥哥。其实是自己与薛蟠都有相互误解之处,但哥哥误解其中过失,将一番“明显心意”点明,以宝钗“无情”者,有无此心自可讲明。而宝钗之哭,或正是第二日在黛玉打趣时的“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迳去了”(语出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宝钗之深爱自明于此,为心念至亲的奚落误解而痛哭,却也为记挂家人而将情感超然于事件本身对错的理性关注,着实感动而叹此宝卿之情真。却也由此更觉冰山深处藏起来的过往心酸无数,知宝钗广爱而独担。


   

“冷香丸”也在这其中起到了些不可忽略的作用。在文中夸张的笔法下,此丸自然更带种比喻,而其所喻者为何?礼教禁规之约或是一解,而过早所历世事之严薄寒凉更是一解。与诸多弟妹不同,宝钗幼年所经历的,要复杂许多。幼年丧父,长兄无志,她过早地担起了维护家族利益的重望大任。而出身皇商豪贾之世家,又让其过早地看到了世人贪财婪富之奢望与传统“抑商”之风气的怪异矛盾,看到其中同样矛盾而难测的人性。她自幼时起便有机会接触到商事要领、权衡利益,了解到社会机制正常运转的背后,可能肮脏不堪、却十分必要的处世道理与隐性原则。她很早、甚至过早明白了自己对家族的意义,认清了这个时代社会要求自己完成的任务。


   

所经浊世之“冷”,让宝钗习惯了浸于冷香丸之香冷之中,明白何事可做而有益,何事可变而有获,学会适应了不可做、不可变之事,擅长于得益避害、得获避徒。冷眼净语中看水穷云起,大隐于市而求得本心平静。心似晶莹雪色,境如高士修为。冷如冰鉴,映出世间情欲万种,自身则化为无情。历来贬钗“无情”者如徐瀛,也赞宝钗“皆在所容,其所蓄未可量也”(语出徐瀛所著《〈红楼梦〉论赞》)。而此宽广气量,却正是宝钗恒秉“无情”处事中的广为担当。是忙完一天诸事后仍“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的隐忍坚守,体现其将爱意融入细微处的“无情”——“润物细无声”;是蘅芜苑“雪洞一般”的陋室铭,见证其傲骨天成的“无情”——“青松挺且直”。


   

而就这样,在冰山之下,冷香之浸里,宝钗也习惯了将自己的诸多含情之物“隐藏”。如冰冷的湿雾,让晶莹的雪色朦胧。是其不喜张扬的品行。是“珍重芳姿昼掩门”中将“藏”明指。蘅芜苑这一居所本身就是宝钗此性的况喻。贾政寻园之时,初看是林野间之一淡色砖墙瓦舍,甚觉“无味”,直至进门突见奇石峥嵘、香草多姿、异芳沁人,方惊呼意外之“有趣!”(由此想到贾政对宝钗之见,由前灯谜觉宝钗非福禄辈,到后由香菱之口言其对宝钗学识之赞叹,亦似对蘅芜苑之观感所移变,更知宝钗由外到内之魅力益增)。而更妙哉者,是如此又是一种隐藏。蘅芜苑进门多异景障目,让人不知所处而流连其中。对其中居室更是心生好奇。然再深入其中便是“雪洞”本身。无论其喜恶者,皆会惊然。若以此欲再往深者,其中所居者,便是宝钗本人。安稳平实的处事风格之内,是冰雪聪慧的动人才思,再往里则是空清净洁的极简心境,可知宝钗其人:真是到了“淡极始知花更艳”之境,方知其云“愁多焉得玉无痕”之真情真意。只是,练就成如此“清冷无情”之态,又是经历了多少的辛酸?那便是宝钗自己“真事隐去”的故事了。这些故事,年少的宝玉不知道,而只发出“淡淡的”好姑娘会是成了“禄蠹”的奇怪疑惑,他也不会知道薛姨妈口中的“宝丫头古怪”是何意,更不会知道莺儿口中的“你还不知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上的人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其次”应作何解。而年老的“作者”似乎明白了些宝钗的好、高深、不容易,用饱含回忆之辛酸苦泪的文字,为这样的女儿证明。还伴有脂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宝卿”之赞许。


   

而宝钗隐藏之一部分,即恰似黛玉情怀一般的仙丽灵动。若结合“钗黛合一”及宝钗自我的成长历程作观:如此黛玉,宝钗二人,则是成长的不同阶段之过程的对比与联系,亦是对宝玉而言的两种“助益”。


   

有时人们作钗黛对比时,常会因为突出对比,以及黛玉在现有书中内容所提及的前世仙姿,而多将宝钗归结于现世后天学习阅历之所成者(同理,黛玉亦不可只归于“天赋”者)。虽然宝钗后天阅历之丰厚对其人格塑造不可忽略。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宝钗亦不乏“天然”之美,是惊为天人之貌,是对返璞归真的自然纯净之喜爱:半旧的衣裳素净淡雅,所住“雪洞”质朴而极简,都反映的是其追求自然天成、不尚雕琢的美学思想。前说其“雪洞”乃“禁欲”都未免极端,此不过有欲需禁者之言。若“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染尘埃”呢?而在后天学习里,宝钗含蓄浑厚之诗品文风,博古而通今之百科才学,灵巧兼稳健之管理思维,放于及笄少女之龄,亦不是常人仅以苦学苦练方可所及者,可知其异禀天赋、格局广大,绝非平闲之辈。从这方面来说,钗黛多相似而相连,黛为钗所失之幼,钗为黛所逝之长。一携宝玉享愿,一领宝玉了悟。


   

而宝钗之隐藏更深者,则是如“雪洞”者之空,是宝钗在天性灿烈之热“毒”与世事寒凉之“治”之中人格所达成的得融合后之炼尽、求释然后之豁达。由此看,究竟这所服冷香丸好坏几何,真真是见仁见智。换作俗话的道理,就是“温室的花朵还得经风吹雨打,方知铿锵娇艳”。宝钗的经历并不是大观园诸女儿中最苦的,都是“薄命司”要的人,谁不苦呢?但是,她却可能是为这种宿命出身之苦背负最多重任、也最愿拼全力去承担的人。她正是如柳絮般逆境中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是“无情”,却也因此能做到了无怨无悔地承担、拼搏。


   

黛玉灵慧天成,由闻宝钗解读《西厢》类杂书之时弊,到互诉衷肠而结金兰之好,比宝玉更懂宝钗之才惠与不易,更解宝钗之同病同怜,或也更晓宝钗与其相似之灵。宝钗亦相珍惜,而愿伴护宝玉长缅如此佳人。如此璧人双姝,却可惜——踏穿阆苑却失仙葩,灰脸无春玉碎唯瑕(前者“踏穿阆苑却失仙葩”改自《长生殿》:“俺特地采蘅芜,踏穿阆苑,几度价寻怀梦摘遍琼田。”后者“灰脸无春玉碎唯瑕”改自《西厢记》:“他是个娇滴滴美玉无瑕,粉脸生春,云鬓堆鸦。”)——唯有怀金悼玉,泪述故梦。


   

“淡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语出洪应明所著《菜根谭》)想到贾母看到“雪洞”时,或许并非就必如某些许多阴谋论者所谓,“觉厌宝钗不佳装点而无样,大失体统”。贾母不是死板的老顽固,有识人之慧,应知宝钗所历之苦,她是宝钗说与宝玉《寄生草》时,另一位“最近”的“听众”。她亦或从常作客常伴聊的薛姨妈那里,或从任何可能中,明白了最心疼的外孙女是与宝钗生来相似的灵性子,也或知道其将与宝钗一样所要面临的真正之“风刀霜剑”和最后所炼出的相似的“无情”性子——是蘅芜苑里的青布帐幔,是潇湘馆里的碧窗纱。贾母见完黛玉者或已是心有余悸,至宝钗处,应已是心明而悲矣。


   

贾母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很多事晚辈瞒着她。贾母高龄,听闻过,体验过,也应预料到过诸芳皆尽的结局,知道少女到老妪的人心之变。而这也是宝钗早已知晓的那个时代的女子之命运。她只好选择“无情”地适应。黛玉葬花是提前预示了诸女儿的悲惨结局,宝钗又如何不是呢?劝黛玉别读杂书之论,不教香菱学诗,哪一个不是因她提前看透结局而所为呢?这也是宝钗,于“无情”之中,无比真挚的纯善。她愿意把自己所知道,或所认为的“最好”,毫无保留地、持之以恒地分享、相告予他人。她博学,自然深知自身之苦,知道对那个时代的不同人而言,做什么会是相对更好的选择。都是“移了性情”,反而自身更多添“愁苦”,那又是何苦呢?或许放于今天发展眼光,看来甚觉惊心,但是对于每一时代的个体而言,自己一人的“愁苦”究竟能带来多大的改变,这是自明而无奈的。黛玉能解宝钗之用心良苦而深感念之,已是知己难得。可于不干痛痒的局外人而言,又能解之几何呢?如此更明宝钗之不易。


   

虽文中贾母好奢华热闹,似与宝钗多样不同,但她与宝钗一样兼容并包,但由此基础上她比宝钗是更为释然的,看清了每人必来的命运,也不再想为他人助力“改善”什么,不再以谆善劝言作操心挽求,这或许也是贾母自己的“悬崖撒手”吧。所以,她爱惜这些女儿,也尊重她们的“少之又少”的命运选择。于是她为已然做出“无情”选择的宝钗,装点了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保持了整体雪洞的极简素雅,也更显出了宝钗如高士隐修般的风骨与情操;为还在烂漫年纪尚未作出抉择的黛玉换上了霞影纱,让本来清冷的居室透出一份馨丽,愿其能再安享一段情窦初开的温情暖意。而之后,这面霞影纱要不要换下,就是黛玉自己的选择了。


   

或许,没有最后的大悲将至,宝钗按正常太平之年,再经历一些阅历年岁,应也有可能贾母那样,作得贵门长母,通情达理,善疏众事。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宝钗,是否也已像贾母一般,明白了一些事呢——一些比“晶莹”还要“透”的事?


   

这么看,“无情”的宝钗,始终是用情的,她也还未到“悬崖撒手”的那一步吧。回到前面她对宝玉的时时规劝,其实和她对黛玉、对香菱等的规劝用心是一致的。她知道那是宝玉于国于家而言最好的出路,或许也明了暮年的“宝玉”(所代表的作者)会对现在“富贵闲人”的自己心生无尽的悔意。而这“富贵闲人”四字,也正是宝钗给宝玉取的别号。好一个“闲”字,正可谓是对了那句“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度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回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宝钗“博学”,既在于书海,亦在于人生。是宝玉一诗之“一字师”,亦是宝玉一生之“一字师”。


   

再观《寄生草》一事,宝钗为何说与宝玉?这是宝玉开悟之始,其初悟浅劣,宝钗心知其需再点,后再点之。众姐妹提点下,宝玉是否再悟,不得知。然此景恰可谓宝钗劝谏之影。


   

宝钗之有情于劝谏,或许还可以体现于另一层面。宝钗务实的同时,也有热“毒”涌动中的理想,并且在“无情”相扰的广爱格局里,正如其柳絮词,更显直上九霄青云的英豪气魄。


   

所谓“山中高士”,相比于指看破红尘的避世隐居者,更有可能指对家国天下仍抱有鸿鹄情怀者、大隐于市的情怀之人,他们志向难得而暂时退避,乐盼伯乐之青睐。宝钗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这是宝钗基于现实基调中的“浪漫主义”


   

宝玉与黛玉一样,正是年少“尚未作出选择”的时候,但也终需有作出选择的那一天。旧时代限制之下,宝玉与女儿相比有更大的可能去实现匡救天下之善的圣贤抱负。且宝玉也确有惜美珍善之心,这是宝钗所深知的。


   

她劝宝玉好好读书,绝非出自传统“读书高”思想的条件反射,而是真心期望、期望宝玉能成为对天下世道有改变提升等作为之人。


   

“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


   

这是宝钗对黛玉提及的肺腑之言。其抱负品行一语见地,又何曾有似“国贼禄蠹”之说?倒是这话本身恰是嘲讽如此这般人的(更有讽辣至极者如《螃蟹咏》者,在此自不必言)。


   

“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这是宝钗所求之好。历史上什么时代的发展前进不依赖于此呢?


   

一个社会要发展,需要的到底是怎样的人?宝玉常嗜说“看破红尘”、“出家了悟”,这体现的多还是避世、脱俗的“独善其身”之态度。他的反抗性质真的是对社会发展的实际促进吗?


   

宝钗渴望的是“兼济天下,得而变之”的人,这种人在曹雪芹所生活的、一潭死水的封建时代晚期体制下,已经很少很少了,真可谓“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


   

宝钗渴望看到世道的改变,但她也坚信先要通过考量显现出这样的人才。而这样的道理至今,乃至在以后可预见的很长未来里,都不会改变。


   

宝钗由《寄生草》所希望点到的,也正是她希望宝玉能够提升到的心境、能获得的“悟”。在大观园里,她看到了宝玉与一般“浊物男子”不同的纯善、才情、新理念,她看到了这种变化发生的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引领宝玉走上一条不同于尘世浑浊的正确仕途,成为真正于国于家有用的栋梁之才。


   

可惜,宝玉似乎并不是她所盼望的,那样的才干。作者和宝玉是不同的,宝玉是那个锦衣玉食,骂天下国贼禄蠹,誓不读书厮混闺阁的公子,而作者已经是寒冬噎酸荠,雪夜围破毡,一技无成,半生潦倒,追悔莫及的大叔了。中年人已经明白了过去的错误,但是少年人还没有明白,他不能把中年人的想法放在少年人身上。所以宝玉是是作者回忆过往人生的后悔形象。作者对如“宝钗”者的愧疚之情由此可见。


   

更叹宝钗不易,以无情而施广爱。


   

以无情而施广爱。没有回目专门写了宝钗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其善心体现于故事生活的诸多细节,体现于细水长流之中,体现于如“宝玉”般作者书里书外的往后余生。这是一位只比书中大部分花样男女稍长一些的十几岁之女子,却能独担其“姐姐”的责任,事求尽善而尽仁”。


   

也正是这“稍长一些”的年龄甚至是阅历,让诸弟妹,也让读者在这一切故事开始时,所看到的宝钗,清冷至极,冷淡至极。


   

宝钗苦,苦在当黛玉于惆怅中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时,当宝玉对月对水“唉天叹地”、由一两本佛经“大悟特悟”时,宝钗早已求得释然于世道霜刀寒之苦,寻得超脱于“时时勤拂拭”之累。但好在她已得安适于“无情”,好在曾经很不解她的“宝玉”终算有悟,在暮年倾尽血泪,为其挽歌立传。


   

宝玉最后算是“悬崖撒手”的“了悟”,却不知宝钗是否“悬崖撒手”了呢?她又是如何“悬崖撒手”的呢?或许便是在那一片苍茫寒凉里,最晶莹的雪色里吧。


   

金簪雪里埋。


   

但无论如何,最“无情”的宝姐姐,肯定是有情的,甚至在这面宝鉴里,换种理解,就是最有情的。


   

独牡丹国色无情,秉焦骨傲立于寒雪晶莹中(“焦骨”取自武则天寒冬焚牡丹之典),于是知天香清冷。


   



   

by地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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