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性,恰恰是人间最稀缺的东西。
能自由恋爱长相厮守的人类,反而会对牛郎织女之间被约束被隔绝的爱情,产生一种向往和膜拜。】
【红楼三钗告诉你,七夕,并不是个吉庆的节日|元春x湘云x巧姐命运走向】
《红楼梦》写过很多节日的庆祝活动,
比如除夕,元宵,芒种,端午,中秋等,
这些节日虽然重要,却统统赶不上七夕。
因为七夕,直接牵涉到金陵十二正钗中三个人的命运:
贾巧姐,贾元春,史湘云。
那么,为什么《红楼梦》却对姐妹们如何度过这一天只字未提呢?
一、巧姐
作者第一次明确提到七夕节日背后的节俗文化内涵和节俗传统意象,并以此作为巧姐命运的契机。
但作者只是点到为止,小说里没有展开有关"七夕"节俗的任何描写,原生态节俗描写同样被作者消融在文字符号中。
但这个节日却通过巧姐的命运发展,被作者"重建"了。它创设了一个"日子不好"的情境,以此情境来烘托巧姐故事的氛围,成为巧姐故事里最为核心的要素。
【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顽了一会。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
[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
【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 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柚子即香(团)[橼]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
板巧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牛郎织女故事的一种演绎。
牛郎——板儿(荒村野店,庄稼人)
织女——巧姐(纺绩美人,七夕生辰)
总之,作者在巧姐的生日里创设了"七夕节""日子不好"的情境;
又借助刘姥姥的口用一"巧"字给巧姐命名;"七夕"妇女"穿针斗巧"等民俗活动中体现出来的妇女纺绩、家庭织作的角色意义又被作者化用到巧姐的判词(图谶)中;
"七夕"的"夫妻分别"意象又被刘姥姥的"以毒攻毒"化解,成为巧姐日后姻缘的反面暗示。
巧姐与"七夕"真正融为一体,在巧姐形象塑造与巧姐命运安排中,"七夕"成为作者内在的"依据"。作者的精妙构思在节日民俗的语境下显得愈发耐人玩味。
二、元春
至于《乞巧》如何伏元春之死的问题:
传统文学中“用典”是很有讲究的,
有的作家诗人用的是故事的精华部分,
而有的则只取故事中的一小层意思,
但没有人会把整个故事照搬一遍。更不要说把人物生平抄一遍了。
元春后来的故事只要包含了两个关键元素:
1.皇帝老儿靠不住
2.妃子暴毙
我认为就算是对上了《长生殿》的伏笔,
对上了《乞巧》的主题,
也对上了元春的仙曲的名字《恨无常》。
牛郎和织女之间的这种一期一会的确定性,在《长生殿》中恰恰被用来反衬人世的无常。
哪怕你贵为贵妃,对自己命运依然无从把控。
虽然元春在红楼梦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条暗线,但作者依然不失时机地向我们传达了这个书中地位最崇高的角色——元春对于自己命运的一种无力感。
省亲时看到佛寺,元春迫不及待地写下“苦海慈航” ,面对人生的苦海,她希望得到神力的教赎,
这大概就是元春版的《乞巧》吧。
PS:
但元春是不可能完全重蹈杨玉环的覆辙的。
第一个原因,
她在宫中的地位,以及贾府在朝中的势力,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和杨玉环同日而语。
杨国忠位居宰相,“炙手可热”这个成语都是为他们一家子创造的;
而元春她亲爹都只是个从五品员外郎。
第二个原因,
有的人据元妃点戏中的《长生殿》,脑补出许多政治斗争的情节。
但脂批很明确的点出是“才得侥幸,奈寿不长”,
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前朝斗争。
第三个原因,
红楼梦本来就是原创作品,
本来就不是《长恨歌》新编,
也不是《长生殿》二创。
三、湘云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
湘云之金麒麟,与宝玉偶得的金麒麟放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暗示两人冥冥之中会之间有什么。
湘云的金麒麟与宝钗的金锁,都令黛玉介怀。因为这都填补了通灵宝玉的“求全之心”。
所以作者不仅写宝钗之金锁作为正色,还要写湘云之金麒麟作为间色。
不过正如脂砚斋所说,不仅黛玉为其所惑,我们读者也为其所惑。
因为这只不过是间色法。宝钗的金锁才是正色。
把普通人比喻成“白首双星”,取的就是牛郎织女典故中夫妻分离的含义,而不是白头偕老。
“高唐”和“湘江”这两个典故,本来就是用来比喻人的婚恋状态的。如果史湘云最后真和谁做了白头到老的恩爱夫妻,那么她的判词中的结局就不会维持在“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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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七夕这个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却会被视为不吉利呢?
说到牛郎织女,蛮科普一下。
其实最早的版本里织女不是天上的仙女,和牛郎一样也是劳动人民。
牵牛织女在《诗经小雅·大东》中有粗略记载,虽然也拟人化,但没有故事情节,而且牵牛织女互不相干。
将他们的关系说成恩爱夫妇,并以爱情悲剧的格局定型,最早见于《古诗十九首》的《迢迢牵牛星》。诗人展开浪漫想象,在两颗无情星体上注入人的感情,描写人间别离之苦,充满悲剧气氛。
再后来曹植《洛神赋》李善注引曹植《九咏》注云:“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画出了故事的基本轮廓。
同时,早期版本里并没有牛郎藏织女衣服使得织女无法离开的桥段(是后人添加进去的情节),
只是单纯因为孝心感动了织女,所以才相爱。
(所以,牛郎织女这个故事是没有问题的,是后人的演绎方式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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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郎织女的故事,隐含了一个能让所有凡人垂涎三尺求而不得的东西。
那就是确定性。
虽然平时见不着面,但每年一次七夕是雷打不动的,而且能直到永远。
这种确定性,恰恰是人间最稀缺的东西。
所以提到牛郎织女,人类的心情往往是很复杂的。
能自由恋爱长相厮守的人类,因此反而会对牛郎织女之间被约束被隔绝的爱情产生一种向往和膜拜。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正着读,是在赞美仙人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
反过来读,则是:
看人间有多少朝朝暮暮你依我依的恋人夫妻,最终却并不能长久。
牛郎和织女之间的这种一期一会的确定性,在《长生殿》中恰恰被用来反衬人世的无常。
哪怕你贵为天子,贵为贵妃,对自己命运依然无从把控。
虽然元春在红楼梦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条暗线,但作者依然不失时机地向我们传达了这个书中地位最崇高的角色——元春对于自己命运的一种无力感。
省亲时看到佛寺,元春迫不及待地写下“苦海慈航” ,
面对人生的苦海,她希望得到神力的教赎,
这大概就是元春版的《乞巧》吧。
然而一切乞巧都注定是徒劳。
因为牛郎织女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确定性,根本就不属于人间。
这就是为什么“乞巧”到最后,往往成了一个不幸的谶语。